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2年10月22日論壇版)
大學畢業回來,暑期沒有工作。家父在案頭放下一本書:林語堂的《無所不談》。記得還是《文星叢刊》系列的。那是頭一遭讀到他的作品。林語堂的名字當然聽過,就像中學時代聽過的眾多名字,尤其我國近代的。除了個別的一篇半牘,諸多作品都是「聽其名未觀其文」。相信是那個時代的普遍經驗。
叫他「幽默大師」,固然因為「幽默」一詞是他起的,該說是他譯的。但那是個音譯詞,原文是一個字,不能拆開來讀。今天不少人說「幽他一默」,不對,詞義也解不通。雖然,大家說那已流通了,就當「積非成是」吧。
但不只那個。他的文章,雋永而外,總帶一分幽默感。談學問像講故事,娓娓道來,妙趣橫生。《無》書不像《吾國與吾民》,《生活的藝術》等那麼大本,內裏文章真箇無所不談──古今中外,嚴肅輕鬆,人物掌故,都有。中文書寫,不是從英文譯回來的。
有涉獵新文學運動以來作品的人,多少知道林語堂是小品文大師;他寫的英文,是給外國人看的。很少知道他看不起三十年代「為人生而文學」的左翼文人。五十年代到去世前,他住在香港,曾當中國筆會會長,在中文大學編了大大本的《林語堂當代漢英詞典》。
無意中讀到他的「政論」,管窺了大師的另一面。他批評當時的文壇。在〈方巾氣研究〉一文中,痛陳士人明哲保身、不談政治,又斥搖筆桿的濫用「愛國」、「救國」的字眼。諸多文人喪失了「獨抒性靈」的能力,一以法西斯、一以共產主義為治病靈丹,結果文學淪為政治附庸。魯迅就曾批評他「灑脫而悖謬」。
他在〈我不敢再遊杭〉中,說怕到杭州,遇上共產黨人。筆下語多諷刺:
「我之所謂共產黨,不是穿草鞋戴破笠拿槍桿殺人的共產黨,乃是文縐縐吃西洋點心而一樣雄赳赳拿槍桿殺人的革命文人。雖然明知這班人牛扒吃的比我還起勁,拿起鋤頭,彼不如我,那裏共什麼黨,革什麼命,其口誅筆伐,喊喊大眾,拿拿稿費,本不足介意,但是其書生罵書生英勇之風,倒常把我嚇住。」
今日讀來,諸君定有會心微笑。
也許,林語堂還是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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