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0年09月20日論壇版)
抗戰期間,在大後方的西南聯大中,朱光潛是知名的英國文學教授。他不少學生日後都發表了回憶錄。在談到朱教授時,都讚他教學認真,特別是他欣賞希臘人,說古代希臘人的求真態度,中國人不能及。又常常用神話為例,認為奧林匹亞諸神,在古典悲劇中很有「法力」,卻沒有左右哲學家科學家的堅執求真。
後來,他寫了〈對一棵古松的三種態度〉。到今天,還是很多教科書中的範文。我常說,那是最有「科學精神」的一篇文章。木匠、藝術家、生物學家都有自己的看法。我們得明白,那是站在不同角度的「看法」;我們更要明白,不是所有看法,都是「科學」的。也許,他用文學家的角度,卻不囿於「談美」的述說,正是希臘精神的摹仿。
那倒不是說,古代希臘的科學家,就沒有猜想。他們有。但在大膽假設、小心求證的情況下,他們沒有把猜想當事實,更不會用「想當然耳」的方式,去推論幾何學的原理。因為,那不是求真。
外遊回來,從機場乘計程車返市區。司機叔叔搭訕,就和他聊將起來。天放晴,他說過去兩星期,天氣很差,時有雷暴。據說,有人在本港上空,攝下UFO(不明飛行物體)的影像,但無法確定是甚麼。
提到這個,他可興奮了。「外星人」,一定有,他堅信。為甚麼「一定」?當然啦,地球以外,星球之多,難以勝數。它們都演進了億萬年。如果地球有人,怎麼可能別處沒有人?比地球更適合生物生長的星球,一定有。
真要感謝自我中心(美其名曰人本)的電影與小說家,把一切想像中的外太空「高等物體」,都繪成有頭有軀有四肢的「像人事物」。於是人人都叫外星「人」。那不是以猜想為事實是甚麼?縱使從人的角度出發,界定甚麼是「生物」,又生物生存的必具條件,我們看到甚麼?所有能見的、從外太空拍回來的照片,沒有一幀見有「像人」的東西,就連「事物」也不見。那我們憑自己的想像──不是邏輯,就可以一口咬定,外太空眾多星球上,必然有「外星人」?
你沒有見過神,你可以相信神的存在。那是信仰,不是客觀科學。你沒見過飛碟,怎麼知道?是了,為甚麼一定是橢圓形的?莫不是媒體的渲染,假科學的流行,把我們的判斷力都弄歪了?抑或像朱光潛說的,我們都不是求真的一群?難怪五四追求的德先生我們固然沒有,就連賽先生也只在學院裏出沒,市井百姓是沾不上邊的。
司機叔叔,並不就是全民的縮影。像他那種想當然耳的態度,卻實在普遍。如果通識教育不包括訓練求真,那市井之見,就會成為科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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