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-02-09

文學的政治
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0年02月09日論壇版)

拿了諾貝爾桂冠的米勒,也有譯名叫穆勒的。(後一音譯名更接近原名。)她用文學寫政治,但風格與俄國的《齊瓦哥醫生》、《古拉格群島》等作品,又自不同。她描繪很多親身經歷的情況,寫出專制下的生活,恐懼感無孔不入,滲到日常每一個角落。縱使故事的場景只是個小地方,也體現着一些人人關注的問題。

她寫舉手。學校要決定是否驅逐某人出黨,開除學籍。全體齊集禮堂。領導要大家舉手。「在所有人的手都舉了起來的死寂裏,可以聽見呼吸在木椅上下起伏。」大家都很累了,沒有人有勇氣先放下,直到頭頭說,不必數了,我們都贊成。

她寫鼓掌。受開除的人自殺了。大家又要集合鼓掌。長時間的,「沒有人敢於第一個停下來。他們……望着彼此的手。有少數人停了一會兒,然後他們感到害怕,就又鼓起掌來。」直到台上的人叫停。

她寫逃亡。「每個人活着,只想着逃亡。」「唯一不想逃亡的是獨裁者和他的衞兵。」「秘密警察本身也在散佈獨裁者生病的謠言,讓人們生了逃亡之心,然後追捕他們。讓人們悄悄細語,然後追捕他們。」

她寫鞋子。巨幅標語:全世界工人團結起來,從牆上垂掛下來。鞋子在下面的行人道上走動。「我感覺到這些鞋子知道,有其他路可走,終有一天,不會在巨幅標語下走動。」公安射殺了逃亡的人,一定拿回他的鞋子。保羅失蹤了。大家希望:不會再見到他的鞋子。

她寫恐懼。人離開了家鄉,到了另一個國家。還是接到秘密警察頭子的郵件和電話,受到威脅。「他寄來的信紙箋頭印有兩把交叉的斧頭。每封信裏都有一根頭髮,到底是誰的?」

她寫背叛。最好的朋友,老遠來看望。表現親切,還穿了自己的裙子四處跑。無意中發現,地毯下多了一條鑰匙,開房門的。還有小紙條,上面寫着大使館的號碼。她是自己的好朋友。

摘桂冠前不幾個月,她應邀回布加勒斯特演講。那是距今天不夠一年的事。甫抵酒店,就發覺受到秘密警察監視。

得獎作品重新發行。德國的發行代表說:「在柏林圍牆倒下二十周年,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團把這個獎頒給她,是表揚她拒絕讓極權統治下悲慘生活被遺忘的努力。」

文學寫政治,不也能打動人心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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