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9年11月30日論壇版)
你或許聽過曾對洪秀全萌生影響的書《勸世良言》。
那樣的「良言」,我不會寫。當然也不是甚麼「警世通言」。為甚麼叫盛世危言?不是危言聳聽的危,而是居安思危的危。
叫盛世,因為人人都說這是個盛世。起碼,高唱「中國興起了」的朋友,就認為今天的中國,已進入了「盛世」期。不是說要繁榮安定嗎?不只是官腔;民間也那麼說了,說現在平安了,欣欣向榮了,形勢大好不是小好了,大家從此可以過安樂的日子了。
「居安思危」?古人是多慮了。他們說。《論語》是這樣記載的:君子食毋求飽、居毋求安、敏於事而慎於言、就有道而正焉。要求讀書的人(君子)觀察事物要敏銳, 但講話要有分寸,發言要謹慎合度,也合理。可今天的盛世,大家看到的景象是怎樣的?求飽足求安逸也還罷了。我們的作家(也算是讀書人吧?)真「敏於事」 了:他們都知道,哪些題材是敏感的,就順着繞過去;真箇循規蹈矩、謹言慎行了。也許今天的道和古人的道,全不同的:有道而正,叫沒出息。
李歐梵寫了一篇書評,談陳冠中的《盛世》,說書中充滿反諷意味。他引書中女主角的話說:豐衣足食令得中國知識分子忘記原來的批判職責,全被政府聰明地收買了。可見盛世帶來安逸,安逸引起麻木,麻木使人集體失憶,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。所以書中的人問:怎麼不久前才發生的,大家都不記得了?都不提了?盛世的安逸,不只是老百姓麻木了,就是讀書人也學乖了。好像說,黨八股放軟了口吻,讀書人也沒有了腰骨。這還不危?
才幾個星期前,許知遠的一篇〈審查的藝術〉,精采極了。「盛世」帶來富強形象。社會富裕了,生活條件改善了,你還吵甚麼?許君的形容生動:中央吞併私營,青年人拚命要考官,國家主義湧進公共空間,歌星影人爭着做「歌德派」表演,藝術家和知識分子,卻爭着為文化控制來辯護。拿剪刀和拿筆的,再不是對着幹,而是互相擁抱。
為甚麼會那樣?因為監獄蓋上了天鵝絨的表層,大家不覺得在坐牢。所以呢,大家可以臉不紅、心不跳的說謊,一起其樂融融的表演。許君說。
把你關在監獄裏,你恨它、詛咒它的冷酷。每個牢房鋪上軟綿綿的紅絨,送上美酒佳餚,人忘記了那是一所監獄。讀書人,也不例外。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