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9年08月10日論壇版)
李歐梵兄要趕赴台北,參加高信疆的喪禮。
是三十多年前上下吧。那個時候,高信疆是《中國時報》副刊總編輯。他主編的〈人間〉副刊,文章精釆。他鼓勵創作,辦了個「高上秦時報文學獎」,十分有名。選刊的評論,有時「過了界線」──當時台北的言論尺度;只要言之有物,他仍採用。好幾次,是余紀忠親自頂住的──他後來告我說。
「中時副刊」,成了個開放園地的品牌。
二十多年前,有一次,在芝加哥歐梵的寓所中,與信疆促膝長談。一起喝葡萄酒,直把寓中的全喝光了,已經兩點多;附近賣酒的小店,門都關掉。只好作罷。他好像也抽煙的。今天給忘了。
沒有談文學,卻聊起政治來。那時還喊着「三民主義統一中國」,因為台灣是「建設三民主義的模範省」。他問我意見。我說那樣的口號,別說對大陸百姓缺乏魅力,就連香港人也不會吸引。國民黨員信奉三民主義,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;其他人,為甚麼要聽你的?他很同意,認為蔣經國應找個能打動人心的「創意口號」。跟着說到蔣經國的「追求均富社會」。然後發覺,我們都是古典的自由主義者,都覺得用政治力量去追求均富,只會做成均貧。有點像「空想社會主義」了。他說當追求均等機會,但擔心那是知易行難。
喝了酒,臉紅紅的。談二十世紀上半期的英國文豪奧威爾( G. Orwell)。我提到卡力克( B. Crick):他是奧威爾的傳記作者。卡曾問奧:你是費邊社( Fabian Society)的人,信奉社會主義。如果今天你只能在自由和平等中間選一,你怎樣選?奧毫不猶豫地回答:自由。
信疆兄說他很佩服。問所以。他說:你選了自由,社會有不平等,你還可以用你的自由去爭取、去改善;你選平等,卻必須用上強制力。用政治力量迫着人人平等,失去了自由;有甚麼岔子,你沒法回頭。我問:你讀了佛利民(費烈德曼)?怎麼思路如出一轍?他說沒有,但認為自由一定要高於平等。
二十多年過去,我沒有機會與信疆兄重聚。
那一夕話,今天回顧,價值仍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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