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肉相殘
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3年03月18日論壇版)

岳南的三部曲巨著，首部是《南渡》。在全書完卷前，他引了一個插曲。香港淪陷日寇手前一天，重慶派專機來，要接走滯港的一批重要人物，包括陳寅恪一家。結果不成事。據說是孔祥熙二小姐闖的禍；詳情到今天仍是個謎。可因為這樣，就牽涉上宋家的兩位姊姊，還有宋家上下人等的通信，又各自的觀點等。

收筆時，作者表示了自己的感慨：因為政見不同，結果幾年後，「大江大海」的來臨，使骨肉相殘。子文靄齡遠走北美，美齡赴台，慶齡留在新朝。隔海互轟；從此不相見。後來的事，大家都看到了：除慶齡外，其他的都客死他鄉。慶齡這位中華民國的國母，給「封」作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名譽國家主席。歷史實在諷刺。岳君嘆道，遭此難堪下場的，又何止宋家呢！

固然不止宋家。起碼孫夫人蔣夫人沒有拿着手槍，「互射十二碼」，看誰先倒下。

近讀隋唐史，重溫「玄武門之變」。初中生大概都聽過這個名字，雖然內情都不了了。中學老師強調的，是開盛唐帝國的「貞觀之治」，其他的「中國的陰影」，只輕輕帶過。其實不好。呂思勉先生一代史家，可在他著的國史中，一字不提，只說可用《通鑑》作參考，但實情是不傳的。何故？不得而知。

按封建制度下，君位嫡長子繼承，是維持穩定的做法。不然的話，王子人眾，人人都要做太子，就麻煩了。但李世民一早覬覦帝位，已屬不妥。他要奪嫡，引起太子建成的戒心。建成和弟弟元吉聯手，份屬自然；但據史傳，他並無害世民之意。可世民卻聽信謀臣之計，認為不先下手為強，是無法登基的，就狠下了心。

玄武，是長安城北門，禁衞軍所在地。佔玄武，足以控京師。世民買通了守將，騙兄弟入朝。建成聽到風聲的，卻自恃，發覺中計要逃，太遲了。身為太子，給弟弟的伏兵亂箭射死。跟着世民與元吉拉弓互射，元吉也死。兄弟兩人的頭顱，都給割下。那還不止：他們王府中所有子弟，全給誅殺淨盡。

據說，事後世民入見父王（高祖李淵），「號慟良久」。據說，後來他主持祭事，一身白衣，站在城樓上「號哭」。然後「從善如流，知人善任」，把兄弟門下「收歸國有」。

我不知道，他是否我國古代最大的影帝；總在想：假使日後無「貞觀之治」，大家會怎樣評他？威震天下的天克汗？骨肉相殘的劊子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