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-02-21

胡先生這樣想
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1年02月21日論壇版)

過年後,到台北探望胡佛教授。先生八十多歲了,還身體健朗,精神飽滿。我們出外用膳聊天,談了很多台灣的情況。大家都感慨良多。

去年底,國立臺灣大學頒了社會科學名譽博士給他;他的答辭,許多報章都有轉載。不兩天,《聯合報》的頭條說:若時光倒流二、三十年,胡先生是媒體上的熱門人物,聲勢遠超當年的所謂名嘴。

上世紀七、八十年代,解嚴以前,「民進黨」還未出現。那時的民主呼籲,叫「黨外運動」。還未有統獨之爭。當時的「國民黨第二代開明派」、「黨外人士」、「島內自由派」等,只有一個目標:不要「一黨獨大」,要全民選舉。胡先生是個自由派學者,一直維護在野派,一起爭取憲政民主。用今天的術語說,他是個「公共知識分子」。他四出演講,發表文章,可既講理又溫和,不煽情、不偏黨,所以社會聲望甚隆。他先翁又曾當國大代表,他本人是個從大陸撤到台的老國民黨。可能因種種考慮,警備部沒有向他「開刀」。

在典禮上,胡先生強調讀書人要「尊德性、道問學」,不要一味說「創新」而不踏實地「求真」。他認為,讀書人「無德」,那所說的「學問」,都只是「放縱與民粹」而已;既「幼稚又淺薄」,落得「散亂、貪婪、虛浮、功利」八個字。戒嚴時期句句話踩在政治剃刀上的胡先生,看看今天的台灣名嘴,「把一盤空心菜炒得大義凜然」,能無感慨?

今天大家都不講「氣節」了,他說。解嚴後,先生應邀參加了「憲政民主工程」。李登輝上台,也煞有介事的辦過「憲政改革」大會。不過,他很快就發現,李大總統別有用心,於是立即辭職。因為,他不願背棄自己的信念與堅持,給扭曲了的「憲政改革」背書。所以,當初和他一起奮鬥的,只要願意給這個「改革」敲鑼打鼓,日後都風光璀璨地登上「國師」(總統府資政)寶座,惟獨先生日漸沉寂。也許,正因為這樣,胡先生使大家看到甚麼是真民主,甚麼是假民主;誰是真君子,誰是偽君子。他登不上「國師」,卻更受人尊敬。

當年為了爭民主,他們自由派的人,和民進黨的元老並肩作戰。開了黨禁,有了選舉,元老就不要憲政,只要民主。胡先生他們是憲政派,認為民主運作,得在憲政軌範下才行之有序。可惜,大家對「憲政」的看法,「各自表述」。

或者,這正是胡先生難過的地方。爭取了民主,用民主作手段來推翻憲政,是不可以的。起碼,胡佛教授是這樣想。

2011-02-07

兔兔昌隆的國運?
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1年02月07日論壇版)

過年。相互祝賀,是種習慣。祝賀語也很多。朋友跟我說「兔兔昌隆」。摸不着頭腦。原來兔是套的諧音。他是說:國家政策套套精采,所以國運昌隆。

國運昌隆?何以見得?當然,他說。0九年的十月慶典,他敬陪末座,看見軍車隆隆駛過,群眾轟然叫好,覺得很自豪,說自己的愛國心「油然而生」。

這教我想到一個很不同的故事。

某國有一個大實業家。很富有。在自己開辦的機構附近,建了一條很大的「村」,像個大學校園。(村的名字,就叫校園。)裏面從幼兒園到理髮店到飯館到商場,應有盡有,直像個小型衞星市,或者說是個自足單位。

人家問他,蓋這個幹嗎?他說他希望自己的同事工作時,可無後顧之憂。能安居樂業。那麼,他們盡心為機構服務,對公司一定有好處,起碼,長線來說是這樣。

同一個人,和他的妻子一樣,癖愛油畫。閒時兩人四出搜購。部份置在家中,另外的送到博物館。

同一個人,碰有空時,四出巡視。多年如是。巡視甚麼?看看他所在的城市,是否每一個區起碼有一所圖書館。沒有的,他贈款興建。不光是建築,連購置圖書的費用,也一手包辦。那是最重要的,他說。遇有居市郊的「山地人」(他們叫 Hill Folks,和「平地人」 Town Folks相對;並非指原居民),山上沒有設施,他就購置流動的圖書館,把書本帶給他們。
近聞他的城市全面安排妥當,現計劃把一區一館推展到鄰近城市。

同一個人,覺得自己國家的中小學校制度,不利上進;也就是長遠來說,削弱了競爭力。過去幾年,自創基金會,和有魄力有拼勁的教師組織合作,大力改進制度,提升老師待遇和素質。他相信「百年樹人」,認為中小學教育是國民素質的基礎,必須好好扎根。他自己?大學也沒有畢業;榮譽學位是後來補送的。

知識在求真。考慮他人是善。促進藝術藏品是美。粗略地說,是真善美都兼及了。

那個國家,是美國。那機構,是微軟。那實業家,是蓋茨。一個國民,在自己國家土地上,推動教育,鼓勵閱讀,惠及他人,更聯合其他富人,共籲捐獻。如果那不是愛國心的表現,是甚麼?

沒有轟如雷鳴的萬眾鼓掌,沒有隆隆的裝甲車列隊駛過閱兵台,也可以有愛國心油然而生的。眼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