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是達爾文誕生兩百周年,好些地方都有紀念活動。許知遠君寫了一篇〈達爾文與中國〉,頗見感觸。文章的主角,是嚴復。海寧嚴又陵不僅是我國近代譯學的鼻祖,更是把歐洲近世思想介紹進來的第一人,又是我多年來的研究對象。拜讀許文之餘,也願略作補充,可見前人蓽路藍縷之功。
昔日司法不能伸公理
嚴復入讀設在福建的船政學堂。考第一名。清廷選派往英國習船務。湖南人郭嵩燾時任駐英公使,也是中國派到英國的首位外交官。他設宴款待甫抵埗的一眾留學生。膳後獨留嚴復(膳前據說他看過每個人所寫的文章),慰勉有加,並囑嚴復趁課餘好好觀察英國政經制度,尤其要到法院參觀。後來嚴復回告公使,他覺得中國積弱,蓋司法不能「伸公理」;那剛是歐洲列強的長處。許君提到,嚴氏返國後沒有給重用。那不只:郭嵩燾身居重任,又是全國上下少數幾個「具識見、懂夷情」的人物,還不是受讒歸國,又給投閒置散的?
甲午之前,從中央到地方,縱使在「洋務運動」中,一般情緒是排外。你鼓吹學習洋人的長處,你是「強民從夷」,「委曲以順夷情」,「不特外張夷焰,而且內沮民心」;朝廷說那是「抑民奉夷,尚復成何事體」!那不光是長他人志氣、滅自己威風,那簡直是「向帝國主義投降」了!難怪郭氏慨嘆士人「但以詬毀洋人為快,一切不復求知」,「中國士大夫憒憒如此,雖有聖者,亦且奈之何哉」!
嚴復當時面對何等局面,可想而知。
不過,嚴復譯《天演論》,倒沒有像許君說的,把原作者赫胥黎對進化論胡亂移進社會的隱憂,一併刪掉。今存的《天演論》中譯,有三個版本:味經本、手稿本、富文本。嚴公的序文:「赫胥黎氏此書之恉,本以救斯賓塞(按:即 Herbert Spencer)任天為治之末流,其中所論,與吾古人有甚合者,且於自強保種之事,反復三致意焉。」自強保種,也不是嚴復的獨見,而是當時的救亡意識。不同的,是嚴復引入物競天擇學說,希望生發聾振聵之效而已。他的譯文也不難讀:「天行者以物競為功……物各爭存,宜者自立。且由是而立者強,強者昌;不立者弱,弱乃滅亡。」
強者昌弱滅亡是定理
要能立能昌,必先自強。要自強,必由改革積弱。物與物猶國與國,得競爭不遭淘汰,才能自存。競爭,是優勝劣敗的。怎樣才可以立於不敗?那是清末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爭論所在。嚴公譯書出版,到今天超過百年了。看爭論所在,置諸今日,誰曰不宜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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