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-02-17

世人的表率
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9年02月17日論壇版)

正當全球經濟鬧不景氣,人人心理上一片陰霾的時候,每年在瑞士召開的世界經濟論壇,如常舉行。會上最受注目的發言人,不是主張自由企業的西方大員,而是俄國的普京和中國的溫家寶──兩個都是國家主義的代表,兩個都在會上批評西方。有些論者就放言高論,說世界的新秩序,將會是中俄共扶的局面;而中俄兩國,就會是新秩序的楷模。

表面強大掩飾了殘酷

一位在北京的朋友,卻有自己的看法:西方的運作,該重新調整;但中俄兩國,卻不能提供新的調整方向。他認為,兩國內部的巨大問題,會隨著全球危機進一步惡化而暴露出來。那是甚麼?他沒有詳說,但提到兩點。金融體系落後緩和了衝擊,政治高壓帶來了低廉社會成本。「在某種程度上,這兩個國家內部的混亂、低效與殘酷,都被表面的強大掩飾了。」

他在胡言亂語?且讓我給大家說兩則活生生的故事。

幾個月前,著名的北京師大附中(今天叫實驗中學)慶祝九十周年校慶。給奉為上賓的「知名人士」,是宋彬彬。這個曾經在天安門樓上,與「偉大舵手」握手後,一度改名宋要武的女士,當年回校後,成為紅極一時的小闖將,把校長卞仲耘折磨虐殺,開要武鬥不要文鬥的先河。卞校長的、她和「舵手」的照片,在慶典日同時展出。卞校長的丈夫還健在,寫信到學校提出抗議。當然沒有下文。

網主不屈服強權之下

故事是資中筠女士說的。她是誰?社科院美國所前所長。退休了。記得巴金晚年大聲疾呼,要大家講真話嗎?為甚麼真話要到晚年,起碼是退休後才說的?一輩子的路,差不多走完了,才開腔。莫不是像趙紫陽的名言:我老了,無所謂……

四川的「六四天網」主持人黃琦,九年前給下牢,罪名是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」。一關五年。出獄後沒有屈服,仍舊辦他的尋人網站。八個月前再被捕。當局談條件:不再從事天網和人權工作,立刻可以釋放。他不從。還押監獄。

故事是和他一起撐的太太曾麗說的。

不同的時空。不同的人物。不同的遭遇。

同一個國家。

這反映了甚麼?故事發生在昨天,也發生在今天,足以使人看到國家的本質。

那樣的國家,可作世人的表率?

2009-02-02

縱使只是許願
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9年02月02日論壇版)

干支排到己丑。屬牛。這是歲首首筆。

按傳統,中國人在每年正月初,總愛說些吉利說話,給自己打打氣。祝福語,誰不喜歡?不少人會立下十項新年大計甚麼的,說着也動聽吧?誰管它實踐不實踐?新的一年,應有新的甚麼,縱使只是許願。

沒有共產黨,沒有新中國。當年的新歌謠說。

沒有共產黨,才有新中國。今天法輪功人說。

民國誕生是新嘗試

一字之差,概念全新。我們倒不必在這裏辯論,看誰是誰非。

值得反省的,是正反雙方都指向新中國。新中國的反面,當然是「舊中國」。沒有舊,何來新?但歷代都沒有人說自己是舊的;所以中共建政剛開始,就採一刀切辦法,把新舊分水嶺設在一九五○年。從盤古初開到二十世紀中葉,全是舊中國;是否封建是否帝制,不必問。五○年開始大刀闊斧推行的,才是新的有價值的;以前的一切,都是沒有價值的渣滓,因為是舊的。「舊社會把人變成鬼,新社會把鬼變成人。」他們說的。記得嗎?

從倭寇患海到甲午之役,中國人是怎樣「抗日」的?盧溝橋事變後,中國人又是怎樣抗日的?你可以批評抗戰的部署不好,策略不好,統帥部不好,前線指揮又不好,等等。你不能否認,那是一場中國軍民浴血抗敵的戰爭。那種形式,那種犧牲,在我國歷史上從來沒有,所以是新的。那樣的經驗,也是新的。

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,孫中山先生宣佈是中華民國元年元旦。不少史家說是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。說她追求民主共和的國度或可;說她是那樣的國度則不可。不論怎樣,那是個新的開始,起碼是新的嘗試。民國這個嬰孩先天不足,後天失調,那是嬰孩的不幸;不然的話,不必為了「內除國賊」而北伐了。

如果為了討平軍閥而建軍黃埔,不是個新的理念,新的氣象,毛澤東不會在那時當上中國國民黨的中央後補委員,周恩來不會是政治教官,林彪更不會在黃埔畢業。

固然,共產黨人認為國民黨人走錯了路,自己從頭來,那才是新的。

對民國路徑的回歸

諷刺的是: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張博樹,最近出版了兩本「禁」書。談中國憲政的。他說新中國走了六十年的路,解決不了問題。他又說,一九一二年以後,中國已經有了現代化的選擇,而「新中國」的路,是對這一選擇的背離。最近三十年所作,本質上是對民國開闢的路徑的回歸。

但願張君說得對。

縱使只是許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