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8年12月29日論壇版)
環顧全球,用總統職稱代表國家元首的,為數不少。不叫總統叫主席、大統領甚麼的,性質也差不多。一般來說,當總統的總有個副手,不管叫副主席、總理、副總統還是其他。
很長一段時間,大家把副總統看成一個虛位,好像只是聊備一格的傢伙;總統本人在任內不去世,第二把手就是個點綴品,既起不了作用,反而更像花瓶。又或者,他只會代表「頂頭上司」到外應酬,要不然就出席儀式甚麼的。不涉決策。
這不能一概而論。快要卸任的美國總統布殊,幾年前決定出兵伊拉克。很多人相信,影響他最大的,是主戰派的副總統切尼。設想切尼本人不是健康與年紀問題,說不定會參選的。他是老布殊總統的手下,老布殊是列根的副手。尼克遜曾經是艾森豪威爾總統的副手。詹森是甘迺廸的副手。
二戰後,當副手而要更上一層樓的,所在皆有。起碼在美國是這樣。按道理說,行總統制或者近似制度的國家,副總統參與機要,列席內閣會議,他不一定完全同意總統的政策,但應該很清楚了解上司的想法、方向,尤其在資源調動上是這樣。道理很簡單:萬一上司出了事──詹森匆匆宣誓就職就是明例,副手得扛起大旗。
固然,這還得看形勢。民國的副總統,地位就尷尬多了。李宗仁當副總統,其實是苦差。較近代的,像李元簇,從上任到離任,也沒有雁過留影。蔣介石去世時是「在位」的,所以副總統嚴家淦立即「上任」就職。嚴公早年是聖約翰大學的高材生,卻是個養晦韜光的人。他很快就「遜位」,把棒子交給行政院蔣經國院長。我們不必同意他們的做法,卻可以明白他們的處境。
剛離任的呂秀蓮,就沒有這個藉口了。她高姿態,也積極參與政事。在競選連任活動中,她與上司同時「中彈受傷」,一起送院。萬一陳水扁真的因槍傷而「無法履行總統職務」,根據民國憲法,她就得「上任」。
周前新聞報道,她看過檢控官的控書後,站出來指摘原上司。這就奇怪了。當了最親密戰友多年,你對他的勾當不置一詞,現在才來個棒打落水狗,實在不義。如果說,你對所有事情一無所知,現在來個「恍然大悟」,又實在不可思議。站在老百姓的立場,我們可不可以問:你這個副總統是怎麼當的?
但願以後都沒有這樣的副總統。
2008-12-29
2008-12-15
探針:不值得關心的平等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8年12月15日論壇版)
最近和學生談性別歧視的問題。回頭看看,才發覺到,在我們的社會追求性別平等,還是舉步維艱。
差不多二十年前,一批有平等意識的中大女老師,籌組出版一本「女性主義研究」的刊物。我當時就表示支持。公開贊成的男同事很少;大家以為那是伸張女權的激進東西(其實不是),都不表態。我成了給人取笑的少數派。
一段日子以後,《姊姊妹妹站起來》這齣話劇公演。有多少姊妹去捧場,又有多少真正「站起來」了,我不得而知。觀察到的,是中國的姊妹沒有站起來。
那倒不是說,西方的女性,就全部站起來了,和男性平起平坐了。十九世紀末,維多利亞女皇時代,女性仍舊受到壓抑。如果用今天的尺度來衡量,男女平權,是一戰後的事。女權運動的年代,有一幀漫畫,畫的是威爾遜總統的夫人詢問他:為甚麼我們女人沒有投票權?總統先生無言以對。就是有了投票權吧,在社會上,「平等」始終難見。女人有機會當律師當醫生當法官,甚或是部門主管,是七十年代才開始冒出的。
他們的女性,為了爭取自己的權利和尊嚴,付出了代價。我們呢?
再說。他們又怎樣看我們的女性?十八世紀啟蒙運動,是歐洲近代歷史上的大事。著名法國作家伏爾泰(Voltaire),給中國的事物稱讚得不得了。他沒有到過中國。比他稍前的法國男爵孟德斯鳩(Montesquieu),同樣沒到過中國。在著名的《法意》(嚴復的原譯名。近譯改名《論法的精神》)中,他論中國傳統家庭中的女性:沒地位,沒尊嚴。不懂甚麼叫平等。兩位都只從書本中取得中國的資料。孰對孰錯,讀者可以自己判斷。
你又不是女人,那麼關心幹嗎?研究社教過程的學者告訴我們:媽媽,是幼童第一個社教主導人。媽媽本人不懂平等,她不會教導兒女追求平等。代代因循,我們永遠沒有性別平等,權利尊嚴平等。
男女不必事事平等,但尊嚴和政治權利必須平等。就這麼簡單。這不值得大家關心?
最近和學生談性別歧視的問題。回頭看看,才發覺到,在我們的社會追求性別平等,還是舉步維艱。
差不多二十年前,一批有平等意識的中大女老師,籌組出版一本「女性主義研究」的刊物。我當時就表示支持。公開贊成的男同事很少;大家以為那是伸張女權的激進東西(其實不是),都不表態。我成了給人取笑的少數派。
男尊女卑
過了不久,當年任立法局議員的陸恭蕙,提出《新界條例草案》,主張女性原居民有承繼權。我同樣表示支持。我們成了好友,那是後話了。一段日子以後,《姊姊妹妹站起來》這齣話劇公演。有多少姊妹去捧場,又有多少真正「站起來」了,我不得而知。觀察到的,是中國的姊妹沒有站起來。
那倒不是說,西方的女性,就全部站起來了,和男性平起平坐了。十九世紀末,維多利亞女皇時代,女性仍舊受到壓抑。如果用今天的尺度來衡量,男女平權,是一戰後的事。女權運動的年代,有一幀漫畫,畫的是威爾遜總統的夫人詢問他:為甚麼我們女人沒有投票權?總統先生無言以對。就是有了投票權吧,在社會上,「平等」始終難見。女人有機會當律師當醫生當法官,甚或是部門主管,是七十年代才開始冒出的。
他們的女性,為了爭取自己的權利和尊嚴,付出了代價。我們呢?
再說。他們又怎樣看我們的女性?十八世紀啟蒙運動,是歐洲近代歷史上的大事。著名法國作家伏爾泰(Voltaire),給中國的事物稱讚得不得了。他沒有到過中國。比他稍前的法國男爵孟德斯鳩(Montesquieu),同樣沒到過中國。在著名的《法意》(嚴復的原譯名。近譯改名《論法的精神》)中,他論中國傳統家庭中的女性:沒地位,沒尊嚴。不懂甚麼叫平等。兩位都只從書本中取得中國的資料。孰對孰錯,讀者可以自己判斷。
代代因循
觀察一下日常的生活片段。你見到女人當媳婦,受婆婆的氣;女人當了婆婆,回頭教媳婦受氣。(當然,還因為男人的窩囊!)你見到一家人午茗,男人自顧讀報,女人追着小孩餵食,回來還得招呼男人。你見到半數的新界女性,不明白何以承繼權應該男女平等。你又不是女人,那麼關心幹嗎?研究社教過程的學者告訴我們:媽媽,是幼童第一個社教主導人。媽媽本人不懂平等,她不會教導兒女追求平等。代代因循,我們永遠沒有性別平等,權利尊嚴平等。
男女不必事事平等,但尊嚴和政治權利必須平等。就這麼簡單。這不值得大家關心?
2008-12-01
探針:不數豆子可以嗎?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08年12月01日論壇版)
香港科技大學物理學教授吳大琪,兩星期前在這個版上,寫了一個數豆子的故事,也提到美國候任總統,給看作不數豆子的人。他數不數豆子我不知道;我們一天到晚,不斷在「科學化」地數豆子,我卻知道。當你要數豆子,你得假設豆子粒粒一樣,然後,你用數字來量一下你數了多少。典型的重量不重質。
半輩子的工作,都和大學中學攀在一道。在科技大學理學院開的課,最初的靈感也來自大琪。我們設計課目時,都「不科學」,都不數豆子。一所高等學府,如果事事都只看每年生產了多少數量的畢業生,而不是看每年培育了多少有素養的人,那麼她的「高等」十分有限。制訂教育政策諸公自己去數豆子,那還罷了;要中學大學的老師亦步亦趨,教育還有甚麼生機?
香港科技大學物理學教授吳大琪,兩星期前在這個版上,寫了一個數豆子的故事,也提到美國候任總統,給看作不數豆子的人。他數不數豆子我不知道;我們一天到晚,不斷在「科學化」地數豆子,我卻知道。當你要數豆子,你得假設豆子粒粒一樣,然後,你用數字來量一下你數了多少。典型的重量不重質。
半輩子的工作,都和大學中學攀在一道。在科技大學理學院開的課,最初的靈感也來自大琪。我們設計課目時,都「不科學」,都不數豆子。一所高等學府,如果事事都只看每年生產了多少數量的畢業生,而不是看每年培育了多少有素養的人,那麼她的「高等」十分有限。制訂教育政策諸公自己去數豆子,那還罷了;要中學大學的老師亦步亦趨,教育還有甚麼生機?
美德不被評核
我們更想出了「成效為本」的評核辦法,在不同等級的學府中推廣。如果成效計算,包括了「謙虛、自信、有崇高理想種種美德」,那也可以。(當然,這是個沒有理想的年代。大學畢業生投身社會,給人的印象是缺乏謙虛,卻過度自信。)可大琪準會失望,因為他期望的這等教育目標,都不列席。評核表的設計,據說都是「以量為本」的。不能量化的,都不科學。
所以,中學老師的進修,用小時算,方便量化。大學教授的文章書本,除了要用字數(豆子)來算,也要用參考書目(另一類豆子)來算;好像說,你的作品參考資料不多(豆子不夠),一定不是好東西似的。但作者本人的才華,他的洞悉力,他的分析睿智,怎樣「科學地量化」?難怪很多人都說,從司馬遷到梁啟超,從柏拉圖到尼采,活在今天,一定拿不到博士學位他們的著作,沒有旁徵博引,沒有列出大量考資料。說直接點,是沒有豆子。
文化教育不足
吳文在結束時這樣問:「為甚麼我們不滿足住得好吃得飽,還要求有音樂、戲劇、書本這一類可有可無的事物?」我看正正因為這個「我們」為數太少,因為文化藝術都不能靠數豆子來「製造」的。試想如果這個社會很多人都認為,音樂戲劇書本這一類事物,寧可有不可無,那會是個很不同的局面了。在國際城市特質表現評分上,香港在文化教育方面的分數,也不會那麼丟人了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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