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1年10月24日論壇版)
大約是五年前吧,在同一塊園地上,發表了一篇叫〈辛亥失憶症〉的小文。到了今天,說是紀念武昌起義一百周年的日子了,我們失憶如故。近年坊間所見「辛亥東西」,掌故憶舊軼事者多,深刻反省者少。年輕一代問何謂辛亥,答「推翻滿清,建立民國」而無他。那是教科書的條文,不是歷史認識。
辛亥之後其成其敗,一無所知,那我們再紀念多一百年,也無濟於事。
兩岸團體合辦的所謂學術研討會,更教人啼笑皆非。寶島學者提交論文,整個結論給刪掉。內文字眼未經同意而修改。無法辯白,逼着在大會上「揭疤」。內地學者依口徑演說,謂要紀念三大革命:辛亥革命、共產革命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革命。若然,恐怕我們的命,還得革下去。
中共召開官方紀念活動,少不免呼籲一番「回歸祖國」,「共創統一大業」,「完成孫先生的革命遺志」,等等。說「回歸」祖國,使我想到一個故事。
假定今天南北戰爭再度爆發。北方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叫林肯,南方各州仍自號美利堅聯盟國。(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是當年的「國號」。)總統仍叫戴維斯。南方堅持恢復奴隸制,北方反對。唯一區別是:今天是南方勝,北方敗。合眾國政府撤退到阿拉斯加。聯盟國控制美洲大陸。中間是一道天然屏障。林肯和他的繼任人,堅守合眾國憲法。世界各國政府,轉而承認佔有原合眾國土地的聯邦國。至於她是否行奴隸制或甚麼制,沒有多少人會理會。
合眾國政府頭上,固然沒有光環;合眾國也不見得是個好國家。但掙脫英廷的桎梏而獨立的,是合眾國,那無可懷疑。聯盟國是從合眾國這個母體分裂出來的;獨立戰爭時,還沒有聯盟國的影子,也是不爭的事實。先後次序分明,毫無含混之處。
那麼,聯盟國向合眾國喊話,要她「回歸」,就很滑稽了。真箇是「回」歸,只能是後的「回到」前的,正因為前者是母,後者是子。無母何以有子?怎麼會母親「回到」兒子那裏去的?
除非,那是古代希臘悲劇的東方版:兒子有的,是弒母情結。那另當別論。
不,你會說。他們是要你回到黃河長江的中土。文化回歸?這是哄誰來了?
不必說回歸。就回頭看。也不必看大江大海,就看林覺民的絕筆也是夠了。
不知道這些,你也不會知道為甚麼有辛亥革命。
2011-10-24
2011-10-10
為甚麼不可以?
(載〈蘋果日報〉2011年10月10日論壇版)
湖南省有一家「國企民營」的衞星電視公司,先前播出一系列名叫《快樂女聲》的節目。該節目前身,叫《超級女聲》,是個比賽安排;參賽者誰勝出,是給觀眾用手機打短訊到台,用投票決定的。當局不滿,叫停。
於是「超級」變成「快樂」。但全國各地觀眾還是很捧場,而《快樂女聲》仍然是個比賽節目。電視台就學乖了,限制只有現場觀眾才可參與投票,選出他們心中的優勝者。結果還是不行:節目給改為「家居工作的實際情報」。
宣佈停播,官方的理由是節目超時:有時播放時段超過預定的九十分鐘,而且不當在黃金時段播出。固然不會提到的理由,相信包括了節目「粉絲」眾多,搶了中央台黃金檔節目的鋒頭;表演者外表「不正當」:今年的優勝者像個男的;參與者臨時有諸多「未經審定」的「爆發」。
重慶在唱紅。中委會快要召開周年會議,主題和「社會主義文明的偉大發展與興盛」有關。領導班子明年要宣佈新領導層。當局當然不希望老百姓有歪念,以為可以學《快樂》一樣,用自己投票來選出優勝者。
在京的《經濟觀察家報》,在它自己的網站上,發表評論文章,認為當局最關注的,是《快樂》節目的觀眾投票問題。有人曾經在網上說:使我們能在中國的選舉上投票,就像《快樂》節目上一樣,我們一定會參選角逐。文章說,那樣的表達太「敏感」。
另一份《環球時報》,英文出版。意見相反。它認為主要問題在「粉絲」的「盲動」、「內定投票」等。它說該節目表示出「不民主的因素」,像「不守規則」、「合謀行騙」、「利益輸送」等,使整體變得不公平。
這讓我記起文革期間,一個化名 Simon Leys的澳洲學者,出版了轟動一時的《中國的陰影》,描寫了當年唱紅背後的黑色,像兩個中國。前不久,艾未未也在網上發表了長文,同樣說了兩面不同的北京。一個是萬紫千紅的:是個權力與金錢的世界;另一個,是小百姓感到孤立無援、絕望的世界,沒有司法公正和人民可信賴的世界。
當然,任何社會,都會有兩個世界。像我們的香港,不也一樣?但大家可以說出來,可以面對,可以想辦法彌縫,可以公開表達意見,可以用投票方式嘗試有秩序的改變,更不必說讓現場觀眾選出優勝者。
《快樂女聲》節目,我沒有看過。但現場觀眾投票選出優勝者,為甚麼不可以?
湖南省有一家「國企民營」的衞星電視公司,先前播出一系列名叫《快樂女聲》的節目。該節目前身,叫《超級女聲》,是個比賽安排;參賽者誰勝出,是給觀眾用手機打短訊到台,用投票決定的。當局不滿,叫停。
於是「超級」變成「快樂」。但全國各地觀眾還是很捧場,而《快樂女聲》仍然是個比賽節目。電視台就學乖了,限制只有現場觀眾才可參與投票,選出他們心中的優勝者。結果還是不行:節目給改為「家居工作的實際情報」。
宣佈停播,官方的理由是節目超時:有時播放時段超過預定的九十分鐘,而且不當在黃金時段播出。固然不會提到的理由,相信包括了節目「粉絲」眾多,搶了中央台黃金檔節目的鋒頭;表演者外表「不正當」:今年的優勝者像個男的;參與者臨時有諸多「未經審定」的「爆發」。
重慶在唱紅。中委會快要召開周年會議,主題和「社會主義文明的偉大發展與興盛」有關。領導班子明年要宣佈新領導層。當局當然不希望老百姓有歪念,以為可以學《快樂》一樣,用自己投票來選出優勝者。
在京的《經濟觀察家報》,在它自己的網站上,發表評論文章,認為當局最關注的,是《快樂》節目的觀眾投票問題。有人曾經在網上說:使我們能在中國的選舉上投票,就像《快樂》節目上一樣,我們一定會參選角逐。文章說,那樣的表達太「敏感」。
另一份《環球時報》,英文出版。意見相反。它認為主要問題在「粉絲」的「盲動」、「內定投票」等。它說該節目表示出「不民主的因素」,像「不守規則」、「合謀行騙」、「利益輸送」等,使整體變得不公平。
這讓我記起文革期間,一個化名 Simon Leys的澳洲學者,出版了轟動一時的《中國的陰影》,描寫了當年唱紅背後的黑色,像兩個中國。前不久,艾未未也在網上發表了長文,同樣說了兩面不同的北京。一個是萬紫千紅的:是個權力與金錢的世界;另一個,是小百姓感到孤立無援、絕望的世界,沒有司法公正和人民可信賴的世界。
當然,任何社會,都會有兩個世界。像我們的香港,不也一樣?但大家可以說出來,可以面對,可以想辦法彌縫,可以公開表達意見,可以用投票方式嘗試有秩序的改變,更不必說讓現場觀眾選出優勝者。
《快樂女聲》節目,我沒有看過。但現場觀眾投票選出優勝者,為甚麼不可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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